卷一銹劍鳴 第十五章 白袍沾泥
陸臺傘尖垂落的冰片觸及文廟白玉階時,檐角鎮(zhèn)守的三十六尊鴟吻突然翻身躍下。這些琉璃瑞獸落地竟化作活棋,每枚棋子背面生著劍氣長城的烽燧紋路。冰片映出「可斬聖」三字倒影的剎那,距此三萬里外的野狐墟劍匣突然震動,震碎了當年齊靜春坐化處新生的三寸青草。
「崔家祖?zhèn)鞯那纳徸?,滋味如何?」陸臺袖中抖出半局未下完的棋譜,棋盤竟是正陽山倒塌的主峰斷面。黑子皆是墨蛟脫落的逆鱗,白子卻是陳平安練字時捏碎的硯臺碎屑。傘面上游走的「見己」血痕突然活過來,順著傘骨爬上崔東山正在淌血的眉心血釘。
崔東山兩指夾住雨簾中墜落的骰子按在棋盤:「比起大師伯的偷天局,這些轉生道尸不過稚童涂鴉?!棍蛔忧度肫灞P的瞬間,傘面映出的野狐墟景象突變——三教圣人當年親手埋下的青泥陶馬正破土而出,馬首雙眼流淌的竟是劍氣長城大戰(zhàn)時陣亡修士的未寒血淚。
藻井壁畫中的墨家祖師白骨突然張開下頜,三千道青紫篆文噴涌而出,正與文廟地磚下轉生道尸的骨紋共鳴。陸臺傘柄輕旋,傘內垂落的十四枚銀鈴齊齊炸碎,鈴心飛出的卻是陳平安當年斬斷與寧姚因果時遺留的三寸白發(fā)。白發(fā)纏上壁畫中祖師的脊椎,竟從第七節(jié)骨縫里抽出一縷猩紅綢緞——那正是李柳被抹去的情劫具象!
崔東山突然咬破舌尖,將精血噴在豬頭骨「裴」字刀痕上。刀痕深處飛出七年前裴錢藏在倒懸山礁石下的生銹砍柴刀,刀背暗紋在雨中舒展成山海龜甲圖。龜甲裂開的紋路正對應野狐墟劍匣開闔的節(jié)奏,每道裂痕深處都傳出鄭大風醉醺醺的囈語:「燒陶的土......最忌龍脈逆鱗砂......」
雨勢驟然猛烈,文廟十八根蟠龍柱上的陰刻紋竟然開始游動。柱礎石滲出濃稠黑液,液體中漂浮著與陳平安面容九分相似的青年魂魄。此人左手持道門封魂印,右手捏佛家往生決,脖頸處卻纏著墨家玄鐵鏈——赫然是當年齊靜春代師赴死時斬去的善尸遺蛻!
「來了!」崔東山突然撕下白袍前襟,布片在半空化作驪珠洞天初代窯工的采泥圖。圖中七十二口古井同時沸騰,井水蒸成的霧氣裹住圣人塑像手中的臟器。心臟遇蒸汽開始搏動,每跳一次就將千年文運灌注到野狐墟劍匣之中。
陸臺傘面冰片突然熔解,冰水在棋盤上繪出三山九侯的煉丹秘紋。龜裂的紋路中爬出三只金蟬,第一只含住墨家祖師白骨,第二只叼走陳平安的因果白發(fā),第三只振動翅羽切割雨幕。被蟬翼劃破的雨珠墜地不碎,每顆水珠里都藏著一頁陳平安在書簡湖血書的自省錄。
崔東山忽然躍上藻井,赤足踩住壁畫中的函谷關。牛蹄印里的劍痕應聲飛起,在他周身凝成三十六道守夜人符箭。箭簇所指處,道祖石像當年刻在劍氣長城的謁語「大道五十」突然崩解「大」字,化作青銅秤砣沉入黃河——秤桿竟是老猿的釣竿,此刻正勾著野狐墟劍匣缺失的命門!
劍匣終于在暴雨中完全開啟,焦枯桃枝上的粗布衣角忽化劍意。野狐墟方圓百里雨水倒懸成劍,每柄水劍都映著陳平安年少時的面龐。少年虛影齊聲道:「吾有一劍,可補天缺!」數(shù)萬柄水劍斬向文廟藻井壁畫的轉生秘紋。
陸臺傘骨盡碎,露出藏在里層的二十八星宿青銅密鑰。鑰匙插入幼童骸骨缺失的脊椎空洞時,三千轉生道尸自地脈中魚貫而出,列陣在野狐墟外圍。他們的天靈蓋同時爆開,顱腔里綻放的竟是崔東山入城時假扮游醫(yī)用過的那味九黃藤模樣!
最后一刻,崔東山以藥碾為鼓,骰子為槌,奏響周米粒當年在啞巴湖唱的蓮花落。聲波卷動鄭大風的酒氣,將豬頭骨「裴」字刀痕拓印在劍匣表面。暴雨驟停時,東方升起的新月竟是七片拼接的碎冰——正是寧姚當年碎情證道的劫數(shù)殘余。